楊華訪談錄
採訪人:牛亞洲(《銀川晚報》記者)
『品評一件作品的好壞就如同品名酒,初看很平常,而越品越有味道才行,我覺得功夫不應該僅僅表現在表面上,而更多地應該是暗含的,深層次的。有時想想,能很放鬆地去寫字刻印其實也是一種功夫,一種境界。』
楊華是個很隨和很親切的人,與他交流,沒有壓力,沒有拘束,即使是一個比較沉默的人,跟他相處也會變得活潑起來,那是因為他與人交流時表情的豐富表現力和語言的強烈感染力所至。而欣賞他的書法、篆刻也同樣有這樣的感覺。
牛亞洲(以下簡稱牛):楊老師,您是著名青年書法家、篆刻家,曾多次在全國性大展中入展獲獎,僅二○一二年您就五次入展中國書協和國家文化部主辦的全國性書法展,其中兩次獲得全國獎,這個成績在寧夏是絕無僅有的。數月前曾經以書法為主採訪過您,今天的主題想請您談談您的篆刻。雖然說我對您比較關注,但真正瞭解的也不是很多,今天咱們就是聊天,有什麼就說什麼吧。
楊華(以下簡稱楊):好啊,咱們喝着茶聊着,隨便,各取所需。
牛:那先請您簡單談一談您學習篆刻的經歷吧,我想這也是大家想知道的。您是自學的嗎?
楊:我上大學學的是藝術設計,後來又在美術教育專業折騰了幾年。當過中學美術教師,二○○五年調到寧夏書畫院工作,至今一直沒有放下篆刻創作。因為我從小就喜歡亂寫亂畫,所以對寫毛筆字來說我並不陌生,只知道畫完畫要寫字蓋印,但並不知道什麼是篆刻。後來看到別人刻印時,覺得挺有意思,就開始學刻印了。
牛:當時您除了自己刻以外,有沒有跟着其他人學習呢?
楊:學啊,記得當時的報紙經常登一些篆刻作品。其它更多更好的東西也看不到,只能先學這些了,時間長了才買到一些這方面的書。對我影響比較大的有陳壽榮寫的《怎樣刻印章》,鄧散木的《篆刻學》以及吳頤人的《青少年篆刻五十講》。我喜歡比較傳統的印章,更喜歡比較規整的一路。所以當時總看那類東西。應該說我對篆刻藝術的認識是從這裏開始的。後來先後認識了康殷、駱石華、錢默君、趙熊和孫家譚幾位先生,聆聽他們的教誨,得以眼界大開,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才真正知道秦漢印是好東西。這之前也看書,也從書本裏知道秦漢印好,但那是書本知識,是機械的,我是意識不到的。意識不到,也就談不到真正的學習與吸收。所以,從那時起就總是琢磨篆刻了,也真正開始認真地看秦漢印譜,看理論書,琢磨到底它好在哪兒,為什麼好?而對於秦漢印,我只是認真地看,反復地看,真正臨的很少,經常是選取某方印中的某個字,然後再選取其他詞句中有這個字的仿刻,努力使其他字與此字的風格、感覺相一致,或者選取某個章法再找其它內容仿刻等等,我是這樣學習秦漢印的。後來我又深入學習了明清流派印,也像學秦漢印一樣地仿刻過很多,比如鄧石如、吳讓之、趙之謙等都學過,大概是在一九九六年前後吧,我對王福庵、陳巨來的篆刻很感興趣,至今已經快二十年了。應該說我學習篆刻的過程基本是這樣的。
楊:不是,書法接觸的更早一些,刻印不會寫字不行,所謂書印同源嘛,我最開始寫的是《勤禮碑》,一筆一畫地照着寫。但同時又寫《九成宮》,那時候光看到它的線條老到,結構法度嚴謹,根本不懂得楷法什麼的。好像照葫蘆畫瓢地寫過《石鼓文》等,直到上大學以後才在吳讓之、鄧石如、王福庵的小篆上下了大功夫。
牛:藝術的學習中總有人提出『師造化』,您怎樣理解篆刻藝術中的『師造化』呢?
楊:『師造化』更多的應是對自然規律的一種把握,而不是畫家把一個具體形象畫像了就叫『師造化』了,更多的應是感受、認識、總結、概括,是『中得心源』,或者說是對自然之『道』的一種體悟,去尋找、發現、感悟、體會大自然中鮮活的、具有生機的東西。中國篆刻很講究隨機生發,如果你嚴格對古代經典作品臨摹借鑒的話,隨機生發就無從談起,更不用說氣韻生動,因為你受到形的限制。篆刻不能沒有形,但是這種形和西方的概念是不一樣的。這種『形』更多的服務於氣韻生動的理念,然後這個『形』才具有意義,才更能夠使中國篆刻的『刀筆』和『形』有一個恰當的表述方式。不能為了刻畫某個『形』而改變刻刀的天性,改變印石的天性。任何的工具材料都有它的本質特徵,違背了本質特徵是不行的。幾千年來形成的這種創作模式和意識形態是和這種材料有關的,更和我們的文化有關。違背了事物的規律,自然不會有好的結果。
楊:有人說過,技術性越多,藝術性越差,我是贊同這種觀點的。我自己的體會是,在刻印章的時候對刀法的細節注意的多了反而會失去原先生動、鮮活的東西,實際上在印面處理時很簡單的兩刀就可以解決的問題,我感覺就沒必要再去考慮用什麼樣的刀法。在這裏我並沒有特意減弱『用刀』的豐富性,豐富不一定就是多,簡約也不一定就是少。創作時這種內在的東西,是靠作者的心性、覺悟解決的,藝術的創作不可能出現像一加一等於二這樣明晰、機械的事,我認為搞藝術的人應該讀讀《道德經》之類的書。
楊:好好讀一讀《道德經》,對一切藝術門類都是有好處的。對於『道』的體悟和認識,我沒有多少,但我個人覺得它並不是什麼神秘的事情。『道』雖然玄妙,但是可以理解、感悟的。我覺得『道』是境界、是格調、是方向、是準則,是認識事物的一種方法,是事物的內在規律,是現實生活中到處都能體現的東西,哪兒都有。你能夠體會、把握、認識到這個『道』,刻印的時候自然會有一種精神氣概充溢其間,就會刻出物象的精神氣質和你內心的一種格調。藝術也有藝術的『道』,古人總結出來的刻印章的各種刀法,比如衝刀、切刀、擺刀……等等,就是古人在認識把握自然之道和藝術之道以後創造出來的,自然中並沒有這個東西,但我們看到這些虛妄的、不真實的形象時並不會認為是虛妄的,不真實的,他真實地存在着。刻印也好,寫字也好,你不能違背它規律性的東西,而這個規律就是書法的『道』,篆刻的『道』,繪畫的『道』。
牛:中國的傳統藝術講究『修養』,你覺得一個研習傳統藝術的人應該怎麼樣去積累自己的修養和學養並體現在自己的作品中?
楊:『修』是修正,『養』是滋養,我的理解是沒有不斷的修正自己心性的過程,再好的養分也滋養不出好的德行,沒有好的養分再修正自己也結不出好的果實。所以,應該是在『修』中養,在『養』中修。中國傳統藝術之所以講究修養,是因為它不僅僅是一種技術。僅僅停留在技術層面上的追求是低層次的,中國畫追求的是『技道並進,天人合一』,講究是技與道的有效化合,因此,沒有一定的修養,就不可能做到合一與化合。
篆刻藝術有很多程式化的東西,這是無數前人總結出來的,以前有人反對這些。篆刻的造型需要臨摹,要不然就很難把握它的造型規律,很難進入創作的『語境』中去。這些東西你如果不去把握,想當然地去創造一種所謂的風格是很幼稚的。經驗的積累不是某一個人幾天時間就能做到的,它具有相當的合理性、概括性,如果不去繼承,不去傳承這些,你的東西可能很突然。中國篆刻修養的積累,傳統的積累,我覺得應先從基礎的東西做起,從一些技術做起,沒有這些技術的支撐,其他都是虛的。而後才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一種認識,這些都會顯現在你的作品當中,不是玄乎的東西。就像剛才說的,你所有的行為都是你思想意識的反映,你認識到什麼程度,你的行為就到什麼程度。所以對傳統文化的積累,我感覺還是要看一些經典性的東西。要看一些篆刻家、書法家寫的東西,因為他們有體會,而很多理論家並不會拿毛筆和刻刀,是在想當然說,說得太玄乎。另外看一些中國文化哲學方面的書,這是必須要看的,不能只看技術方面的書。記得有一本關於書法美學方面的著作談到:『我不教你怎樣執筆,怎樣用墨,只想給你說說什麼是書法,教你認識書法。』我感覺這是一種更本質的認識。當你認識書法是什麼之後,具體的操作可以根據你的實際情況去決定。要學篆刻,就要認識『中國篆刻』,要對中國的文化有個深刻的認識,因為中國篆刻是中國文化滋養下的藝術,只有認識了中國的文化,你對這種藝術才能有深刻的領悟。我感覺《道德經》、《論語》等這些書裏每一句話都可以教你搞藝術,都可以幫助我們認識中國篆刻。俗話說哲學是讓人聰明的學問,實際上這些哲學思想就是讓你認識這個世界,認識周圍事物的。我覺得傳統的文化知識越多,積累越多,認識越多,你的東西自然就越有中國藝術的味道,沒有必要考慮怎樣把它最終體現出來,水滿自溢,你的東西多了,自然會流露出來的。
牛:像這些理論方面的修養您是怎樣一點一點學習的?有沒有用專門一段時間地去看書?
楊:我感覺我說的這些還談不到什麼理論,這是做一個中國藝術家應該具備的、掌握的最基本的常識性的東西。我沒有專門做什麼理論的研究,只是儘量抽點時間看一些我感興趣的書。
牛:您所從事的藝術在您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什麼樣的?
楊:寫字、刻印、畫畫是我從小就喜歡的事情,是自己的理想,長大了還能從事這個行當並且做出了一點點成績,也可以說是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所以說我是幸運的。藝術既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事情,又是我養家糊口的手段,已經深入骨髓,離不開它了!弄了這麼多年,現在都是奔四的人了,也不可能再去選擇其他職業,只能前行,沒有退路。
楊:我的那點東西哪里有什麼風格可談。中國的傳統藝術之所以基本上都是晚熟的,是因為中國藝術更多的追求是天然、是和諧、是中庸、是化境、是無為、是天人合一、是自然之道,而這些是需要經歷和時間來磨練、體悟和踐行的。年輕是不行的,因為年輕人是火爆的、是激進的,是雄心勃勃的,所以進入不了那種狀態和心境,更沒有身體力行的時間。
中國傳統藝術需要慢慢地『養』,沒有對書法、篆刻或者繪畫的深刻認識,只是憑一時的衝動去創新,這肯定不行。所以,你沒有一定的養分去養到一定的程度,想突然去改變什麼,也是不現實的。沒有那個高度你就看不了那麼遠,看不了那麼遠就不知道從哪個方面改。
我的藝術沒有故意追求所謂的風格,包括畫畫,寫字,印章都是這樣,是逐漸走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我也想有自己的藝術風格,很多人都有這種想法,也確實有一些年輕人的作品很有風格,但在我看來確實是不自然的,很做作的,我不想這樣。我的『樓』我慢慢地蓋,蓋成什麼樣算什麼樣。我想儘量地去涉獵一些東西。詩書畫印是相通的,多涉獵一些總會有好處。至於將來如何,這就得看造化了。成為一個大家要具備方方面面的條件,缺少哪個都不行,努力做就是了,成什麼樣算什麼樣,想太多了費勁兒。
牛:今天我們聊了很多,很多問題也談得比較深入,這讓我對藝術又有了更多的認識,同時也對您有了更多的瞭解,您是一個很健談的人,也是一個很風趣的人,謝謝您接受我的採訪。
楊:也謝謝您的關注,謝謝《銀川晚報》讀者們的關注!